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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永旭 – 專訪評定書得獎感言

挑戰與永恆 徐永旭的生命實踐

文/吳庭宇

沿著南318線往六甲的路上,徐永旭的工作室,隱身在一整排的工廠之間。走進這占地近500坪大的空間,4座大型的瓦斯窯爐佇立著,從2009年到2014年陸續拓建,才有現在這般規模,顛覆一般人對陶藝工作室的刻板印象。

自小就喜歡畫圖的徐永旭,家中貧窮,初中時在田徑場上奔馳著,成績數一數二,原本打算就讀台中一中體育實驗班,無奈初三那年受傷,只能摸摸鼻子考一般高中,努力了兩個月,跌破眾人眼鏡,考上高雄中學,然而一年後,沒錢繼續就讀,因此辦理退學,考上公費的屏東師範專科學校。

在五年的師專生活當中,讀書之外,徐永旭白天練田徑,晚上社團課彈奏古箏,平常若沒事就揹著畫袋,騎腳踏車去畫圖。受田徑教練葉憲清老師(日後為國立體育學院校長)的影響,四年級時原本想選擇體育科,然而葉老師轉往其它地方任教,因此徐永旭選擇美勞科,畢業後至學校服務。

當時老師的薪水並不高,家中還有一些債務需要償還,1977年開始,徐永旭晚間在家教授古箏,增加收入,利用時間到台北進修古箏,精進自己的實力。1981年至1985年期間,徐永旭從北到南,辦理5場個人獨奏會,其中兩場是售票演出,在該領域成績非凡。然而每天忙碌的生活,體力逐漸下降,雖說這十幾二十年間的沉浸,對於古箏有著更深入的了解,卻也讓他明白,有這樣的經歷就足夠了,不必投入一輩子的時間琢磨在古箏上。

說到徐永旭與陶土的接觸,起於莫名奇妙的緣分。1986年,同事學做陶藝,邀請他一起籌組工作室,雖然畢業自屏東師專美勞組,然而學校的訓練有限,相關知識仍須倚賴自學,他說:「看書裡面的步驟很像很簡單,但是如果沒有真的去做,你做不來。」1990年間徐永旭也曾跟隨陶藝家楊文霓學習,對於處理材料的觀念與對待創作的態度,得到很大的收穫。

所謂的陶藝家,在當時通常分為三類,一是海歸回來的創作者,一類是科班出身,若非上述兩者,往往是藉由比賽獲獎來開啟知名度。徐永旭自1992年開始參賽,首次即入選省展,然而接下來長達兩年的時間,作品卻未受青睞,直到1994年榮獲台北市美展第一名。往後三年,徐永旭已是得獎常客,在 1996年參加全國性的台南美展,得到了第一名的肯定後,他就決定不再參加台灣的比賽,轉往國際賽事,也因此在2008年在日本美濃國際陶藝競賽,由五十多國三千多件作品中脫穎而出榮獲首獎。

事實上,當時徐永旭對於所謂「陶藝創作」,存在許多質疑,他常常聽到藝術家們分享自己的創作過程:「做好之後,將作品送入窯裡,等待開窯的喜悅。」他心想,藝術家無法控制作品的好壞,那這樣還能算是創作嗎?這個想法一直深植於他的概念,並在日後的創作回應這些質疑。

1998年,徐永旭執教鞭達22年,餘三年就可屆齡退休,但他卻選擇辭去教職來專心創作,成為專職的藝術家。不過辭職後不久,就發現現實的衝突,但是工作辭了還是得繼續做,不能放棄。徐永旭評估自己的能量,認為要做展覽也不一定要留在台灣,如果到別的國家多做一檔個展,就能擁有正職般的收入。因此在2000年,徐永旭走訪各國在外流浪,最後上海一段單打獨鬥,逐漸獲得畫廊青睞。自此直至2002年的作品,徐永旭從傳達觀察社會現象反應與想法轉而關注自己的狀態,作品用寓言、文學等方式敘事,如演內心戲般。

來來回回的生活,讓他覺得疲憊,因此在2003年春節返鄉過年後,就決定改變現狀。2003年,徐永旭進入台南藝術大學就讀,這也是他首次真正接觸到學院的藝術教育,不過早在碩士班研修之前,他就接觸歐陸哲學,最初涉略李維史陀與羅蘭巴特的書籍,進到學校後,接觸傅柯詮釋學,這也成為徐永旭作品風格轉換的催化劑。

創作的過程中,徐永旭反覆思索自己為何要用泥土創作,材料和創作之間的關係,尋找材料在創作中的不可替代性,也是這時候一個重要的課題。2002年至2005年期間是徐永旭的創作生涯當中,劇烈的轉換時期。在徐永旭的早期作品,能清晰地看見人體線條的暗示,然而在2005年之後,作品呈現簡潔風格,沒有人體的線條,形式上從早期空間封閉的圓雕,打開成片狀;意義上從寓言式創作,轉而朝向概念化的傳達。對於徐永旭而言,作品並不是要表現造型的意義,而是紀錄創作過程所留存的痕跡。

傅柯晚期的「主體詮釋學」,提到生命技術的系譜,意即人一直不斷被強迫做同一件事情之後,所轉換的改變。徐永旭表示,那幾年彷彿是受到傅柯鬼魂的羈絆,開始用指捏的方式進行生命技術,每天就一直捏一直抓,做得很大、很薄,如果稍稍移動,就容易造成坍方,但他不斷的挑戰與試煉,藉此找到自己的「界」,再思考如何進一步越界。

徐永旭開始出現一杯一杯器形的創作,緩解傅柯鬼魂的羈絆,回應德勒茲的無器官身體。為了再次趕走德勒茲的鬼魂,徐永旭混搭使用創作的元素,回歸最單純、最原始的方法,他拿著一塊土在手上持續擠捏,變成一片後再摺起來。又或者是把泥土捲成一整條後圍圈,不斷堆積。

徐永旭就如同蜜蜂築巢、蜘蛛結網,不斷地用本能交織堆疊。執行的過程中,最大的變因莫過於是創作者,難免會累、會受傷,但還是得持續進行,產出的東西也會隨之變化,並記錄著徐永旭、材料,重力與環境的關係。那麼一件作品要做到什麼時候才能算是結束?徐永旭說會有幾種情形,一是做到心靈滿足了,另一則是肉體與精神用盡,或是作品本身因為環境的變化,無法繼續進行。

直到2007年,徐永旭逐漸清楚材料與創作者之間的關係,藉由按、壓、擠、捏、點、搓等技法,他留下身體在泥土上的印記。若他沒有使用泥土創作,是無法達成這樣的效果,沒有任何材料能夠替代泥土的特殊性。

因為工作關係,徐永旭整身是傷,膝蓋病變,手指纏著繃帶。2013年開始,他重拾跑步興趣,接觸馬拉松,持續練習至今,已有20場的全馬的紀錄,運動讓他對自己的身體更有自信。雖然一直鍛鍊,但隨著年紀增長,不論是跑步或創作,都讓他有逐年退化的感受。

徐永旭的人生經歷很精彩,若以虛歲來算,2021年,徐永旭已達67歲,這一年他榮獲首屆「台灣陶藝獎」卓越獎,也得到吳三連獎的肯定,連獲兩項殊榮實屬不易,卻也讓他思考,究竟這是肯定過去的表現?抑或是督促他的未來?

面臨創作、生活急遽變化的十字路口,徐永旭說:「欣賞我的作品的人也好,經營我的作品的人也好,包括我自己也好,好像都吃了嗎啡,似乎我必須要在這個狀態越來越強大。藝術家就是會一直創作,但是年紀、身體、現實成本,我要如何來支撐這些?」

藝術家是一輩子的事,眼前的路仍然要走下去,只是該怎麼走?這個有趣的問題,徐永旭還在思考答案。

(本頁圖片由得獎人徐永旭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