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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水順（蕭蕭） – 專訪．評定書．得獎感言

回首向來稻香路  蕭蕭詩心是禪心

文／ 謝登元

　放眼當今台灣詩壇，很少有像蕭蕭這樣集「寫詩」、「評詩」、「編詩」、「教詩」等多樣才情於一身的重量級詩人，而他的散文親切簡樸，溫暖不做作，也是當代典範。
　　蕭蕭本名蕭水順，臺灣彰化人，一九四七年生。輔仁大學中文系畢業，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研究所碩士。學院派的訓練，讓他具備中國古典文學的雄厚紮實根基，例如他曾針對中國古典詩歌的色彩，出版《青紅皂白》一書。他以詩人超高畫素的銳利之眼，檢視、剖析、研究古詩中的配色與調和，比較了詩句中暖色調和冷色調截然不同的色彩心理學，並引導讀者如何去賞析這些古詩中的五顏六色，他說：「綠色導引平和，黄色溫暖，紅色總是給人熱情、佔有、統轄、積極的感覺，那麼，中國古典詩詞裡是否也是這樣呢? 因此，我決定去尋求色彩與感情的關係。我想：別人不分青紅皂白，我們分。」
蕭蕭寫詩，根植於漢學的厚實底蘊，他的現代詩意象簡潔凝鍊，形式空間的安排時有不拘常規，破格翻轉的跳躍式思維。雖然簡約唯美，但實驗性格強烈，晚期似乎漸趨淡泊，不論茶詩、禪詩，都值得含英咀華，細細體會，其中或寓有哲思，或暗藏深意，文字密碼頗值得推敲。知己詩友蘇紹連說：「蕭蕭的詩創作，一路走來，從悲涼到溫暖，從憂傷到療傷，從茶到禪，從情到悟，他是很用心的依自我的抉擇發展自己詩作的特色。」

蕭蕭評詩，立基於嚴謹的學術訓練，卻又能理感交織，言之成理。詩人羅青回憶他這位校友說：「蕭蕭他服役期間，寫了不少論新詩的文章，其中有多篇是萬言長論，在當時來說，算得上是氣勢驚人了」，事實上也如此，蕭蕭曾創下以三萬字論文去評析洛夫一首詩「無岸之河」的壯舉，這樣的習慣一路走來，似乎始終如一。因此，他的現代詩論集數不勝數，至少有「新詩美學三部曲」─《臺灣新詩美學》，《現代新詩美學》、《後現代新詩美學》，這是他在八年內（2004~2011）從講師升等助理教授、副教授、教授的三個階段代表作，此外，另有《新詩創作學》、《空間新詩學》、《物質新詩學》、《心靈新詩學》、《現代詩學》等多冊。
蕭蕭編詩，去蕪取精，善於掇拾，除了積極參與年度詩選外，也編撰有《中學白話詩選》、《新詩三百首百年新編（1917~2017）》、《優游意象世界：一本專為高中生量身打造的現代詩選》等書。他認為「詩的魅力在於用精緻言語及簡斂文字，來表達內心的複雜情意。」許多校園年輕人都經由閱讀這些書籍而入門新詩、認識新詩、創作新詩。
蕭蕭教詩，理論和實務兼容並蓄。他曾任中學教職三十二年，大學專任教職十四年，是明道大學特聘講座教授，站在第一線教學的他深諳學子學習困境，能夠循循善誘，引導實際創作和欣賞的途徑，為有志在詩壇登高望遠者逐步搭起穩固的階梯，他的《青少年詩話》、《現代詩遊戲》、《現代詩創作演練》、《蕭蕭教你寫詩．為你解詩》、《新詩體操十四招》等都屬這一類型的實用好書。據常隨蕭蕭一起辦活動的明道大學羅文玲老師表示，蕭蕭為彰化推動「濁水溪詩歌節」，為嘉義策辦「桃城詩歌節」，多年來奉獻文學詩歌教育不遺餘力。他更將畢生圖書數萬冊捐贈國學研究所成立「蕭蕭書房」，堅持用文學詩心溫潤學子心。
此外，他也投入許多心力編輯了學生文選，例如適合中學生閱讀的青春小夢系列《鼓浪的竹筏》（筆者學生時期於報上發表的文章也忝列其中，頗受寵若驚）、《飛翔的姿勢》、《千針萬線紅書包》、《壓力變甜點》、《與自然談天》、《生命的學徒》、《活著就是愛》，都是有益於青少年文學教育的養成。
蕭蕭愛詩成癡，數十年如一日，但卻也不妨礙他在散文天地裡優遊自得，任情揮灑的從容自在。隨著人生歲月的淬鍊，心靈原鄉的回歸，這位在研究所時期和陳芳明、林煥彰等詩友創辦「龍族詩刊」的詩人，早就已由「龍的傳人」轉身為「農的傳人」。他把家鄉風俗民情、泥土農田的眷戀，化為親切質樸的詩篇，呈現濃濃的台灣鄉土情，他將3000多冊童書及文學書捐贈給母校朝興國小，並成立「蕭蕭工作室」，回饋鄉里照顧偏鄉學生。
蕭蕭由故鄉彰化縣社頭鄉朝興村這個點出發，擴大到彰化八卦山脈這條線，乃至於台灣島嶼整個面。他在散文集《放一座山在心中》裡也自我期許，「先祖可以遠溯漢初三傑之首蕭何，古今文學總集弁冕《昭明文選》主編蕭統；可是，蕭蕭與其近十九代祖先：吃的是台灣米，喝的是台灣水，吹的是台灣海風，看的是台灣花蕊，在中國文學研究與台灣文學創新的努力上，偏重於台灣文學、彰化詩學的顯影和定位。」
蕭蕭離開家鄉後，在台北景美女中教書，就寫出一本獲得金鼎獎的《太陽神的女兒》，在基隆暖暖買房，也出了一本《暖暖壺穴詩》，但對於出身社頭朝興村貧困農家的他而言，家鄉的天、地、人永遠是他最溫暖的慰藉。正如他在散文集《穿內褲的旗手》後記中說：「多年來我無法忘懷因為貧窮所蒙受到的特殊恩寵，讀小學時，我繳不起每個月十元的補習費，柳明智、任文治兩位老師仍然讓我在他們班上讀書，積欠了三年的補習費（四年級到六年級），他們對我的關懷卻是有增無减，……這樣的寒窗，道樣的師恩，促使我羅縷紀存這段苦日子中的溫暖。」
不管是《穿內褲的旗手》，或是後來的散文集《來時路》、《稻香路》、《放一座山在心中》，「朝興村」一直都是蕭蕭寫作上的沃土、養分，它不像宋澤萊的「打牛湳村」、黄武忠的「蘿蔔庄傳奇」、履彊的「棕櫚鄉餘事」是以小說形式出現，相反地「朝興村」是有經度、有緯度，真實不虛地存在於地球上的家鄉。
「朝興村」是個縮影，象徵著記憶中那個已去不返，苦中帶甜的老台灣農村，它讓蕭蕭成長、茁壯，也讓他深刻反思：「幾十年的努力讓我們住進了小時候羨慕的樓房裡，有錢的人卻搬到山上郊野去了。貧窮的時候我們吃的蘿蔔、菜葉、甘蔗苗，如今大多已成了名菜的材料。有時想想，我們到底在努力什麼，努力的方向到底在哪裡？值得寬慰的，或許是風水輪流轉，六十年前我們家前有稻埕、後有果園，現代人叫做平房、别墅。以前我們三餐只配菜蔬，現代文明人說這樣才不會膽固醇過高。而這一切，竟然是我們離開泥土所學得的，我們離開泥土所學得的最主要知識，竟然是回到泥土上去！」
一生都在讀書、教書、寫書、編書中度過的蕭蕭非常多產，至今已出版逾一百五十冊的書籍，在暖暖和他比鄰而居的詩人向陽讚美他：「簡直是以農夫的精神全力筆耕文學的田畝，從春華到秋實，未嘗一日懈怠，方才有這樣驚人的著述成果。」蕭蕭也帶著幾分得意的豪氣，自我解嘲：「雖然間接殺死了很多樹，但也直接種了很多樹在家鄉的土地上贖罪。」
蕭蕭的「穿內褲的旗手」算是經典了，他回憶自己在朝興國校穿著內褲擔任升旗手的往事。文中那個瘦弱的孩子，上學打赤腳，穿著寬寬大大的四方形內褲，內衣還是以美援麵粉袋縫製，印有「中美合作、淨重二十」。物質環境的窘迫和辛酸是現實，但這個窮小子依然昂然站立。蕭蕭的高明之處就在於他並未自艾自憐的過度渲染，筆鋒一轉，反而以反問法去淡化、稀釋這樣的悲情：「每次望著冉冉上升的國旗，我總想問：國旗，您還認得這麼一個穿內褲的旗手嗎？在朝興村，一身昂然的立姿不能掩住臉上的羞澀，曾經那樣虔誠地將您升上藍空，那樣虔誠地仰望著您，祈求一個夢的實現！」
曾經窮到大一註册費要由何乃斌老師花兩天時間帶其向員林各大醫院、工廠募捐才勉強湊足的他，現在已有能力自掏腰包幫助清寒學生以答謝師恩。本名蕭水順的農村子弟，現在也早已是赫赫有名的文壇名家蕭蕭。那個穿內褲的旗手，祈求的夢也許已經一一實現了。但我們還是希望他能再為台灣文藝發光發熱，拙文書寫期間，蕭蕭正臥躺於心臟手術房，我想起渡也的一首詩「蕭蕭心電圖」，詩句是這樣：

二十四小時心電圖檢查
檢查七十年來的詩人蕭蕭
電極片、管線緊緊抓住胸部
竊聽血液的喜怒哀樂
竊聽心臟生活的秩序
及其思想…………

衷心祝福詩人平安無恙，再續好詩好文。

(本頁圖片由得獎人蕭蕭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