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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惺嶽  – 專訪評定書得獎感言

彩繪台灣山川的偉大魔術師–林惺嶽

文/葉志雲

  林惺嶽在藝壇特立獨行,50餘年來的創作,始終堅持走自己的路,迄今創作力依舊旺盛,最能展現其獨特風格的是彩繪台灣山川。林惺嶽畫筆下的山川,奇光幻影,炫爛多彩,不論用色、光源、表現手法都獨具一格,而能散發出震懾人心的穿透力,畫面充滿豐饒渾厚的生命能量,道盡他對台灣這塊土地的人文情懷與深厚情感。
林惺嶽一生作畫不綴,共有四次具代表性的大展。2007年,國美館為他舉辦第一次大型個人回顧展《歸鄉:林惺嶽創作回顧展》;2013年,台北美術館第一次有系統展出他的鉅幅畫作《林惺嶽–台灣風土的魅力》;2015-2016年參與「文化尋根建構台灣美術百年史」創價文化藝術系列展覽《島嶼自然史詩–林惺嶽藝術創作回顧》展,於台灣創價學會台北、新竹、台中、高雄巡迴展出;2018-2019年,高美館與國美館合作推出的80回顧大展《林惺嶽:大自然奇幻的光影》。
80歲的林惺嶽晚年行動不便,忍受著病痛折騰,猶能大筆揮灑鉅幅畫作,以過人的意志力描繪出一幅幅千號以上的台灣風景油畫,雄偉山川、自然風土俱見功力,完成多件史詩般的大型創作,不但光影奇幻、色彩瑰麗,而且結構恢宏、氣勢磅礡,將台灣風土的神奇魅力展露無遺。林惺嶽以他獨到且敏銳的觀察力,巧妙抓住台灣美麗山川的奇光幻影,儼如魔術師,為自己的創作生涯開創嶄新的一頁,不愧為國寶級的美術大師。
其中最新鉅作是,2018年以花蓮慕谷慕魚清澈溪流完成高3米2、長18米的〈一條清水溪的故事〉,足足有3000號,要以生涯最大的畫作獻給有知遇之恩的詩人余光中。林惺嶽剛上大學對人生感到徬徨,一度想輕生,如遊魂般在街頭閒晃時,巧遇不相識的余光中,余主動關懷開導,給予諸多的鼓勵;交往後,余不能接受他的抽象繪畫,年輕氣盛的林惺嶽故意到《藍星詩刊》發表對余不敬的漫畫,余並不以為意,林惺嶽覺得余不但有慈悲心,且胸懷寬大,從此敬重有加。2017年12月14日余光中過世時,林惺嶽正因攝護腺癌開刀臥床,無法參加告別式,讓他相當抱憾,特別創作這幅大畫領銜《林惺嶽:大自然奇幻的光影》於2018年11月到高美館開展,向余光中先生致敬,以了卻一樁心願。
林惺嶽的大畫都相當可觀,如2016年高1米8、長15米9的〈波光粼粼紋身溪床〉畫出正午時分光線下的水紋分布,但見線條紋路停留石頭上面,在溪床留下許許多多非常有趣的圖案;2011年高1米6、長12米2的〈國寶魚巡禮〉,生動描繪櫻花鉤吻鮭悠遊自得,栩栩如生,讓人恍如潛入河底賞魚,都是經典之作。
林惺嶽是台中人,身世坎坷,曾留學日本研究雕塑的父親林坤明在他1939年出生前就病逝,而成了遺腹子, 5年後,母親也在車籠埔山上躲美軍機轟炸機時染上瘧疾過世,他和唯一的哥哥成為孤兒,先被伯父收養,後來伯父經商失敗,兄弟倆只好被送到孤兒院。林惺嶽個性早熟,很小就體認到生命的無常和現實的殘酷,而磨練出堅不可摧的毅力,這股強韌的生命力自然而然展現在他追求藝術的決心,成為最大動力。
林惺嶽從小具有美術天份,小學曾代表學校參加寫生比賽,1953年就讀台中一中時,受畫家楊啟東啟蒙,1961年進入師大藝術系,研究繪畫之外,也喜愛閱讀,1965年畢業獲系展水彩組第一名,分發學校任教後,潛心油畫創作,當時正值威權統治,社會風氣封閉,林惺嶽創作無法自由開展,精神找不到出口,常以深沉顏色描繪超自然夢境,畫面時而蒼白、冷酷,甚至浮現死亡意境,流露出濃厚的超現實主義色彩。
林惺嶽早期最能反映戒嚴年代的超現實作品,如1989年的〈黑日〉,黑色太陽遮天,以枯枝隱喻人民飽受摧殘,1996〈台灣戒嚴統治〉也有異曲同工之妙。「那個年代畫超現實,也是一種逃避,當時限制很多,到山上畫山有山禁,到海邊有海禁,曾有學生到基隆港寫生畫到一艘突擊大陸用的船而被警總抓去審問,心裡的陰影可見一斑。」題材處處被鉗制,藝術家內心很苦悶,林惺嶽只好悠遊於夢和潛意識的世界,表面上是鄉愁的表現,骨子裡卻充滿沉痛的聲音;夢境的描繪,其實是在追尋藝術的自由,抵抗任何形式的政治壓迫。1973〈冬祭的舞台〉即是那時期很重要的作品,林惺嶽透過白骨、枯枝與廢墟結合的場景,構成具戲劇化效果的舞台,用以觀照心靈及思考生命的意義,正是苦悶年代一種無奈心境的反應。其他如1978〈教堂〉、2006〈森林受難紀念碑〉等,都是此類作品。
1975年,林惺嶽赴西班牙留學,浸淫四季分明、色彩鮮艷的國度,創作的主體雖還是斑剝的樹幹或是滄桑的廢墟,但色彩已變得明亮起來,如1975〈白樹叢〉、1982〈古典之祭〉。1978年4月,林惺嶽從巴黎搭機返台,沒想到遭遇一段驚異的旅程。他所搭乘的韓航客機在穿越北極航線時,因誤闖蘇俄領空,遭到蘇俄軍機攔截射擊,導致客機迫降冰湖,他和機上旅客同被扣留在俄境2天2 夜,之後才被美國客機接載至芬蘭赫爾辛基,再搭機經日本東京轉機回到台北;歷劫歸來的林惺嶽還在報紙上連載5天,詳述這段大難不死的傳奇經歷,轟動一時。這起劫難,讓林惺嶽頓成名人,開畫展畫賣光光,錢則拿去旅行坐飛機,「唯有不停的到處旅行,才能克服心理對飛行的恐懼。」林惺嶽的人生因意外改寫,快速累積的豐富閱歷,大大滋養了他的繪畫內涵。
林惺嶽從西班牙返國後,亟思重新認識養育自己的土地,他翻山越嶺去玉山國家公園、濁水溪,走進山林溪谷,真實際感受與台灣本土的情感,這才了解到台灣原來是這麼的美麗,開始繪畫這類題材,也逐漸轉為寫實風格。1987年台灣解除戒嚴,民間力量湧現,林惺嶽長期受壓抑的精神束縛得到解脫,於是邁開大步踏遍台灣的山川、溪流與海岸,創作出一系列台灣自然生態油畫,透過描繪壯美的大山、飛瀑、野溪,呈現解嚴後沛然湧動的生命能量。如1983〈白牛的幻境〉、1998〈橫臥大地〉。
1982年國立藝術學院創立,林惺嶽受聘任教美術系,生活漸趨穩定,不必為賣畫討好藝術市場,畫風也變得透亮多彩,每張畫看起來都自然寫實,但景色在台灣卻又不一定找得到。如2012〈台灣神木的風雲歲月〉,樹幹上青苔蔓生,淡紫雲霞鋪陳其間,光打在畫布中央,如同舞台劇一般魔幻。林惺嶽以台灣豐饒花果為題材的作品也不少,畫的水果都是他愛吃的木瓜、香蕉、愛文芒果、蓮霧等,畫的都是一整棵一整串,最多的是木瓜,「木瓜生存能力強,孕育台灣充足的養分,連五色鳥、藍雀都愛吃,又是母性的象徵,特別值得歌誦。」
林惺嶽對濁水溪情有獨鍾,1986年開始有一系列創作,1986、1988、1992都有〈濁水溪〉的同名作品,筆下的石頭非寫實,每一顆石頭都有不同的顏色,色彩透亮,光華夢幻,異常美麗,顯得生機勃勃,呈現的是大自然蓬勃的生命力。「台灣西部平原的溪都很難看,只看到鵝卵石跟雜草,但你深入去看,仍有想像不到的奇景,每個石頭都很漂亮,沒有一顆石頭是一樣的。」
林惺嶽常以光線及鮮豔的色彩營造出奇幻的史詩情境,以突顯台灣自然景觀的明亮美麗。「台灣地處亞熱帶,日照充足,日本人對台灣的陽光就特別喜愛,而有『台陽』一詞;光源隨著時辰不同,加上反射、折射作用,變幻無窮。」林惺嶽充分掌握光線的微妙變化,在畫中予以強化,呈現出奇光幻影的特殊效果,成為一大特色。再者,一般人把畫都當作窗來看,視野所及往往僅是一面窗的世界,林惺嶽則是把畫布當做立體的舞台,盡情盡興的揮灑,很有空間感,此外,他特意讓光源從四面八方投射到畫面上,經過特別加強處理,自是格外的耀眼亮麗,魅力十足,非常令人著迷。
林惺嶽2008年罹患帕金森氏症,加以近年癌症纏身又摔傷左大腿,鋼片移位再次開刀,行動不便,必須乘坐輪椅,但腦力沒受影響,還是維持每天作畫的習慣,平常到台北市民生東路的畫室,要畫大幅作品,則到南港一家工廠二樓特別改裝空間特大的畫室,可以自行操作升降及左右移動,但尺幅太大,近畫不易拿捏精準,每每需要從高處下來遠觀後再上去作細部修正,耗時費力,亦平添危險性,曾有一次就差點從二樓高處摔落,但林惺嶽並不畏懼,也不害怕孤獨。「繪畫是我一生的志業,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一定會繼續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