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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銘哲 – 專訪評定書得獎感言

 

扎實地踩踏在自己土地上耕耘出的藝術希望 

文/鄭心媚

還沒踏進黃銘哲座落在宜蘭五結鄉的工作室,就充滿驚喜,外觀簡約現代的仿清水模建築,座落在田中央,佔地數百坪。入內,更有許多便於老畫家創作巨幅作品的電動機關,展示著可隨意上下移動的電動畫作,黃銘哲驕傲中帶著無奈:「現在老了,爬在梯子上畫畫,很怕摔啊!」
出生於一九四八年宜蘭農村的他,是台灣戰後第一批藝術家,他早年以鄉土為題材的系列畫作「紅」,近年來屢屢在拍賣場上拍出數千萬元的價格,可說是目前戰後台灣藝術家中,少見的高價。但少有人知道,他開了十次畫展,才賣出第一幅畫,只拿到了五萬元。「當時窮怕了,有人要就趕快賣,搞得現在自己一幅都沒有,唉!如果自己還能有一幅就好了…。」
人生晚年才享有遲來的藝術家名利,嚐過許多貧窮的苦頭,他卻一點也不在乎,在他的想法裡:「這是藝術家必經之路。」
其實黃銘哲家境富有,早年在宜蘭冬山鄉擁有許多土地,但為了支持他的藝術道路,地一塊塊的賣。「我是家裡唯一的男生,我跟我媽說,反正錢遲早要給我,不如現在給,不然等我老了,土地給我也沒有用。」
就這樣,他成了村裡有名的敗家子,還好母親對他很支持:「又不是殺人放火,也沒亂花錢,有什麼關係!」黃銘哲拿了錢,除了維持基本生活外,就是去買顏料創作,當時油畫材料很貴「又不能賒帳」,他常常畫到一半停下來,就是因為畫到沒有顏料、畫布了。「如果不是窮,現在最夯的紅系列應該會多畫好幾張吧!」
這樣的潦倒過往,讓他到現在,即使回到宜蘭故鄉,還是不敢踏進自己成長的村子,選擇落腳五結。「我不要回去被指指點點,反正他們也不懂。」
嚷嚷著自己窮怕了,卻又不時回想過去藝術圈子裡沒有商業介入的美好時光。「當時就是想當藝術家,抱著貧困一輩子也無所謂的心情,投入下去。」黃銘哲抽著煙,看向遠方的稻田,仿若回到了那個窩在小咖啡廳裡的畫家聚會,「大家談的都是藝術創作,不像現在一見面就是互相問,畫賣了多少錢。」他笑笑:「也不知道現在這樣好不好,但至少沒有商業干擾,藝術很『真』。」
也許就是要自己不要忘了從事藝術的「真」,即使許多收藏家、畫廊都希望他能再度創做具象寫實風格,描繪農村樣貌的「紅」系列,但他卻堅持不再走回頭路了。「你叫我現在去畫鄉土,那就是假鄉土。我的心境已經不一樣了啊!」
開始從事繪畫創作的時候,正是台灣畫壇流行具象寫實的時代,崇拜莫內、林布蘭特,他也因而被感染,將內心深處兒時記憶裡的農村描繪出來。但走了一趟歐美後,他整個人有了不同的想法,影響他最深的就是愛爾蘭畫家法蘭西斯培根粗獷、犀利具暴力意象的抽象作品,慢慢地讓他脫胎轉型。
「我覺得寫實有毒。」因為寫實會綑綁住想像,讓創意無法發揮,他認為最好的狀態是,將寫實繪畫的技巧轉換成抽象的能力,看到一個杯子,不再是描繪杯子,而是把看到杯子的感受,化成抽象的創作,經過內心的轉化後,再畫出來,如此,才是藝術創作。
雖然不再描繪土地、農村,作品更加簡潔、抽象,但這些創作,卻更得從土地長出來,那是扎實地站在自己土地上努力耕耘,才能摩擦出的好作品。
「創作跟土地、空氣、人文都有關係,沒有站在自己的土地上,讓我感覺出來的作品很虛。」
也因為他的創作是如實的呈現自己內心的想法,所以現在無論如何都不會再回頭畫年輕時的寫實作品。他甚至覺得,繪畫要簡潔到只剩下幾條線、幾個點就好。即使許多人因為看不懂而不認同,他也無所謂,「畢竟藝術的永恆是交由後人去評斷的。」
近年他更融合雕塑,將平面的油畫注入立體元素,嘗試融合媒材的創作,更讓他吃足苦頭。一開始他將自己的設計,到處找工廠幫忙做,卻沒有人願意接單,認為他天馬行空的想法,實在太麻煩,最後他索性自己開了工廠,訓練工人,自己製作。「想的東西卻做不出來,很痛苦啊!熬了好幾年」,黃銘哲卻已經習慣跟這樣的拉扯相處,對他來說,這樣的煎熬就是藝術家創作的一部分。
他常常在創作的痛苦間掙扎,「有時候想乾脆自殺算了!自己怎麼會這麼沒才氣呢?」他的藝術家生活常常處在這樣的兩個極端,畫得有自信的時候,覺得要好好保護自己的生命,讓藝術永恆;面臨瓶頸的時候,感覺自己是個無用的人,虛耗了人生。
「每天、每年、每月瓶頸與掙扎都不會離開你。」艱難的困境,對他這樣五、六年就會轉換風格、技法的藝術家來說,更是挑戰,因為有了新想法,他就得嘗試新技法「不可能一直用同一套去做不一樣的東西嘛!」
還好,活到這把歲數,他已經學會跟瓶頸相處,「我知道這些終究會過去…。」
「藝術這條路殘酷又現實,但也是應該的。」黃銘哲笑說,不然一大堆年輕人在後面等著,老人沒進步就得讓路啊!「藝術家跟手機、電腦一樣,消耗很快,要一直處在很緊張的狀態下進行著,才能創造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