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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素芬 – 專訪評定書得獎感言

 

走過長路,通向小說幽境「回到本土,更看見本土」

文/ 呂東熹

 

「我的小說,除了七股鹽村的氣味,還有當年,高雄港的繁榮印象。」

到底是什麼魔力,讓蔡素芬投注畢生的精力(如果她持續創作的話)於小說創作?她開宗地說,所有的小說創作者,先必須是小說讀者,他才知道小說是什麼面貌,才能被那魔力吸引,一步步走入幽境,並深深樂在其中,為尋找一個通向幽境的路徑,歷經路上風光。

「我從矢志寫小說,便是闢徑尋路,每一部小說都想抵達一個在起始點無可預測的遠方,最終來到的地方離想像也許很近,但也總在最後一刻才得見全貌。」蔡素芬說,她的創作就是營造了這個風光,使之打通一條路,走到一個目的地。

出身台南七股鄉寧靜鹽田海村的蔡素芬,6歲即隨父母移居高雄,之後,七股、高雄來來去去;港都與鹽田海村的基因,形構了蔡素芬小說的原始風貌。

父親在港務局上班,直到退休,因為小孩照顧因素,父母將家中小孩留在七股老家,等到了讀書年齡,才一個一個接過去。

大學以前,都在高雄讀書、成長,「到現在,我都還很懷念港務局的福利社,工作的父母放任孩子在那裡玩耍,海濶船大,真是孩子們的天堂。」但原鄉七股鹽村,卻是生命的泉源,小時候的鹽田生活的點點滴滴,成為她第一部長篇小說創作的主要元素。

《鹽田兒女》首部曲,源於當時七股鹽田的新聞報導,當年,台南縣政府爭取在七股鹽場開闢國際機場,這則新聞,猛力地將她拉回小孩時代的記憶之中,想像兒時記憶的鹽田將從此消失,心中不免悵然;構想動筆寫作之時,有一天,她正在散步時,看到台灣房地產蓬勃興起的建築工地,許多女工跟著男性工人一樣,挑磚爬梯的情境,深烙蔡素芬腦海哩,於是決定將其中的女性角色放進小說之中,《鹽田兒女》首部曲,因此誕生,其中,蘊含著她對於土地情感的牽繫,以及對於勞動女性形象的內在情感挖掘。

牽引著蔡素芬走向文學世界(或說寫作)之始,是在高雄就讀高中時期。擔任高中文藝社社長,又兼編輯校刊的蔡素芬,因為這兩項工作,開始了寫作初體驗,寫詩、寫散文、寫小說,也撰寫散文評論,在那個年代,中文系仍然很熱門,順理成章,依照自己的興趣,考入淡江大學中文系,中文系的訓練與環境,讓她脫胎換骨正視寫作,大一大二連得二次校園文學獎第一名。

「我大學開始接觸現代文學評論,但覺得上課討論的內容不夠,私下補充閱讀了許多評論,也喜歡閱讀文本,文本與評論參照,最後有了自己的看法可以反駁不苟同的評論,也養成對小說創作的心得。」

校園文學獎不但讓蔡素芬增添寫作信心,連兩屆擔任評審的作家司馬中原看到了她的文學才華,鼓勵她嘗試往校外投稿。1986年《中央日報》為紀念「蔣公」百歲冥誕所舉辦的百萬文學獎活動,蔡素芬以一篇<一夕琴>,擊敗了當時不少已出名的小說名家,獲得小說類首獎,散文類首獎則是名噪文壇的作家林清玄,這一年,蔡素芬還是淡江大學二年級學生,首獎12萬元獎金,剛好支付了大學生涯的學雜費,<一夕琴>同時也入選了當年的年度小說選。

1986年,也是台灣解嚴前後民主化轉型期,<一夕琴>的情節,來自於學校教官訴說的真實故事,一位來自中國的母親,被1949年跟隨國民政府轉進台灣的兒子接到台灣生活,兩岸間的生活落差,在台灣家庭裡產生了矛盾與衝突,在大陸探親尚未明朗化的年代,這篇小說,算是率風氣之先,探索兩岸議題的文學作品,頗具時代意義。

〈一夕琴〉的得獎,讓蔡素芬開始思索,持續以寫作成為作家的可能性?儘管往後並未以寫作作為專職工作,但持續不斷的創作信心,卻是從此而來,也開啟了橫跨20年的《鹽田兒女》三部曲:《鹽田兒女》、《橄欖樹》、《星星都在說話》的寫作長路,並成為此次得獎的系列作品;《鹽田兒女》首部曲,出版20年來,暢銷10萬冊,頻頻得獎,不但是台灣文學史上影響力巨大的長篇小說傑作,更是1998年《公共電視台》開台的戲劇之作,重播次數與收視率,都是公視的亮眼節目。

蔡素芬在2014年甫出版的《星星都在說話》後記裡說,「三本書的時空背景起源於一個島嶼的一個沿海鹽村,歷經農工社會轉型,影響人生命運的轉變,到校園青年人的茫然與追尋,族群婚姻的融合與磨合,再到他鄉異域的人生與多種族文化的匯合,實有台灣社會發展的部份縮影。」

《鹽田兒女》三部曲的確反映了作者內心思維與成長歷程,蔡素芬不諱言,高中時期的小說創作,以及<一夕琴>的得獎,是激發她創作的潛在動能,但也養成了眼高手低,自我要求很高的心理,創作量並不高。

〈一夕琴〉之後,蔡素芬大學畢業那一年,出版了第一本短篇小說集《六分之一劇》。事實上,在畢業前的1987年,蔡素芬曾在老師龔鵬程的邀請下,進入《國文天地》擔任一年多的主編工作,畢業後,當時主編梅新找她到《中央日報》副刊擔任編輯,因為被明示要加入國民黨才能享有保障與福利,她僅做了三天,就主動離職。也在不久後出國。或許,出國是個意外,但也因為走過異鄉的長路,而讓蔡素芬滋養了通向小說創作的幽境。

在近4年的國外生活,蔡素芬仍陸續寫作,期間曾出版第二本短篇小說集《告別孤寂》,這本書的編輯與書名,她完全沒參與,顯然不是很滿意,就在先生被聘回國任職於中央研究院(免疫學學者)後,蔡素芬也放棄碩士學業跟著回國,同時也開始了《鹽田兒女》的寫作計畫。

旅居美國4年,她說,太安逸了,因為想多感受當時激烈變動中的台灣社會和多創作,才毅然決然與先生回國,異域沉潛4年期間,蔡素芬的寫作溫度也逐漸進入成熟期,1993年,《鹽田兒女》獲得聯合報長篇小說獎,這部小說,不但成為南台灣重要的文學作品,更讓她對土地有了重新的認識,「回到本土,更看見本土。」蔡素芬如是說。

離《鹽田兒女》(1994年5月)出版20年,《橄欖樹》(1998年4月)出版16年,最新的《星星都在說話》於2014年此時完成,雖說是系列之作,但蔡素芬說,這三本書就主題人物來講,不是縱的連結,因為《鹽田兒女》與《橄欖樹》,在劃下最後一個句點時,即是獨立存在,它們在它們該出現的時候出現,時隔多年,社會變化的異樣氣氛,使另一個故事成形,《星星都在說話》就在這樣氛圍下,成為前面二部曲的橫的連結,透過她的政治觀察,以隱喻的方式,來訴說另一個人生、另一個家庭與背景,充分展現小說隨著時代變動與時代變化的關聯性。

「三部串連起來,有一種感情幽幽流竄,是生命的河流不忍截斷,過彎與分岔處都能各自奔流滙向人生的大海。相關的人物以三部舖排,又顯然追求瀟灑之外有斬不斷的牽掛。」蔡素芬說,雖是三部曲,但這三部以各部來看,主題走到最後是獨立不再多言了。

三部曲的完成,對蔡素芬而言,是一種癡念,從《橄欖樹》到《星星都在說話》,相隔16年;從《鹽田兒女》到《星星都在說話》,剛好20年,這20年來,相繼任職於《國語日報》與《自由時報》,尤其從1997年起,進入《自由時報》,長期的藝文編輯工作和兼任林榮三文化公益基金會執行長的行政工作,只能利用零碎的時間寫作,因此出書速度緩慢,幸好有計畫的實踐,期間,除了出版《燭光盛宴》(2009年10月)、《海邊》(2012年9月)等質精內涵豐富的小說創作外,2014年完成的《鹽田兒女》終部,不僅擴大了《鹽田兒女》系列的格局,也為台灣文學三部曲表現,補上了新異的視界。

蔡素芬說,人生可以負荷、不可負荷的,以小說呈現,是相信那裡有答案,對她而言,「做為小說作者,是一名當下時代的舞墨者,以現有的顏色繪出心靈感應的圖像,滙入時代的圖像氛圍。」這是來自於土地,也是來自於鹽村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