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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昂 – 專訪．評定書．得獎感言
橫衝直撞中尋覓出路～女性書寫 在李昂小說世界中破繭而出
文／蘇玲瑤
「我現在正在寫一本新的小說，題材非常麻煩，因為牽扯到政治，牽扯到一些很具爭議的人物和議題，快要寫完了，但本來一直在考慮說，到底要不要發表？還是像卡夫卡一樣，立個遺囑跟後人說，如果覺得不合適，就把它給燒掉算了，但獲得吳三連獎，卻給了我勇氣，決定明年要把它出版。」
聽到這番得獎感言，熟悉李昂的讀者，不免又要心驚膽跳一番，到底這本新作有著什麼樣的內容，足以讓這位文壇上的女將軍，心情如此這般轉折？
出身於文學世家的李昂，16歲發表了處女作《花季》、晉身文壇，31歲以探討農村婦女命運的作品《殺夫》，獲得聯合報中篇小說首獎，但也因為題材對當時社會來說太聳動，引起兩極爭論。不過，對李昂40多年的寫作生涯、30多部作品來說，爭議、從沒有消失過，因為，寫作對李昂來說，原本就是一場又一場的橫衝直撞，橫衝時代社會的癥結點，直撞道德體制的禁忌，也因此，她的書一出版，每每都引發震撼，但面對排山倒海而來的非議，李昂始終一派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勢。
從《殺夫》、《迷園》到引發非關創作爭議的《北港香爐人人插》，再到以謝雪紅為主角所寫的既紀實又虛構的《自傳の小說》，李昂小說的主題，一直環繞在女性意識、性與權力、性與政治等議題上，小說中人物的情愛、心理描述，深刻而露骨。但這類看似女性書寫的文體，卻又不單單只停留在「女性」的面向上，而是進一步扣連到國族政治的層面，身為1970年代現代主義文學興起後的女性作家，李昂為自己開拓出另一種女性書寫的文類。
「文學的最終目的是寫人性，而人性是被社會所制約的，所以我很願意去探討社會制約所影響的人性問題。」
每出版一本書、總會引起讀者和文學界一番討論的李昂，晚近十幾年，寫作主題卻是大大轉變。她開風氣之先，以美食為題寫成了《鴛鴦春膳》，還進一步把人物主角擴及到幽冥輪迴，《七世姻緣之臺灣／中國情人》裡，她借轉世來暗喻兩岸的國族身世，《看得見的鬼》中，她借由五個女鬼的鬼國寓言，描繪出鹿城(鹿港/台灣)拓荒時期的歷史足跡。
風格轉變，讓李昂晚近的作品，不再黑暗！像是《頂番婆的鬼》裡漢番混血的青樓女子，雖然冤死，卻化身為陰廟供奉的神明，而被壓在鹽層下的女鬼，也搖身一變，成為玩大家樂的女鬼，李昂愛寫鬼故事，但她筆下的女鬼，卻不尋傳統女鬼故事：「被拋棄”自盡或冤死”復仇」的程式走，而是掙脫出重重枷鎖，覓得出路。
「解嚴、廢除刑法一百條這類抗爭性的大議題，90年代後就差不多都解決完了，包括90年代後期酷兒議題，大的論述也都走完，到21世紀後，我小說裡的抗爭、黑暗、找不到出路的面向差不多都表現完了，因此到了《看不見的鬼》之後，五個女鬼都找到了出路，種種光明的層面 我自己想來，是因為抗爭結束，有個前瞻性空間出現。」
年歲漸長、體力與心境相對轉變，也讓李昂能以輕鬆的姿態，看待當下台灣年輕作家面臨的寫作處境。
「我是長在高度戒嚴的時代 所以去衝撞那個體制，爭取自由民主、女權、人權等問題，對我而言很重要。但這些對這代的年輕作家來說，卻已然是與生俱有，他們不再關心大的敘述、而有各自文學上鑽研的成就，是必然的趨勢，每一個世代，都有自己該寫的主題。」
在這個影像為主流、小說已然邊緣化的世代，李昂認為，要冀望小說能像19世紀末期狄更斯年代那樣，發揮批判社會的功能，早已是不可能的事，但小說作為一個藝術型式，卻是不可能消失。既然在時代潮流中退居於非主流，就無需妄想有主流影響力，只要能寫出一些讓想要看的人、從中獲得一些意義和啟發就夠了。她認為現在的年輕作家寫奇幻小說、寫羅曼史、寫年輕人的想法而受到讀者認同，就代表這些議題是這個世代所需要的。
「但如果我還能再寫個二十年，我還是希望把我自身關心的大議題，用比較新的方式書寫，有別於過去大河小說、或是長篇巨著的形式。」
李昂的小說，被翻譯成英語、日語、韓語、法文等十多國語言，而她現在因為常擔任各類獎項評審、參與文學會議而常飛國外，一年有一半時間在海外，生活的轉變，也更寬闊了她的創作層面。2002年、她獲頒「賴和文學獎」，2004年，更和甫獲諾貝爾文學獎的中國作家莫言，同獲法國文化部頒贈的最高等級「藝術文學騎士勛章」，但她卻說，吳三連獎，是她最希望獲得的獎。
「吳三連作為一個台灣早期媒體，在戒嚴時代致力推動台灣民主化，這點對我來說意義非凡，得這獎對我來說除了是文學上的肯定外，更是對台灣那個時代的一項回憶。」
2009年出版「七世姻緣之臺灣／中國情人」之後，李昂的筆、未曾停下。她打算再寫第二部飲食小說，也早已花了兩三年時間，構思出另一部巨作。有別於《北港香爐人人插》探討的是女性跟性、跟政治的關係，這回，她要寫的是男性跟性、跟政治的議題，
「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出版，但得吳三連獎之後，老娘誰怕誰，而且我已經想好了，新小說書名就叫《路邊甘蔗眾人啃》。」
這位向來勇往直前、不顧世俗眼光的作家說，既然當代的小說已無法發揮多大的影響力，所以希望這本小說出版時，不再掀起任何風波和麻煩。
但、身我讀者的你我，心中肯定會浮出一抹微笑地問出這句話：「可能嗎？」
呵呵，且讓我們拭目以待這本、明年中將出版的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