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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貴簡介評定書

護國寺的「度小月」-夜訪姜貴先生

星夜尋找護國寺

姜貴先生住在台中霧峰鄉下的一間尼姑庵裡,此剎名喚「護國寺」。那真是一個不好找的地方,尤其是我在夜裡造訪,車燈引導下穿過一片黑寂的田野,感覺上像是到了一個神秘世界。
「尼姑庵?外省老先生?你說的是護國寺吧?這裡往前走,有家木材廠,再往前……」一路上,我問了九個人,包括雜貨店的小妹、溪邊洗衣的老婦、還有在甘蔗林邊小土地廟旁看布袋戲的老先生,向人問路得到的答案,不外乎一大堆左轉右轉,弄得人昏頭轉向。
「往回走不遠,左邊有個木橋,走過去再……」最後,問到一位口嚼檳榔的年輕小伙子,先吐了一口檳榔汁,他指了指右前方的一盞路燈,「喏,那邊就是護國寺。」
站在那盞燈下,按了幾個門鈴,始終不見人影,摸黑在四周高高低低的繞走了一圈,除了寂靜以外還是寂靜,不得已,我的同伴只好扯開嗓門,大叫幾聲,「師父啊,裡面的師父啊,開門囉!」這才見一位年輕女尼笑嘻嘻的出來。後來,姜貴先生介紹說是「海量師」。

喜訊驚起夢中人

姜貴先生原已就寢沐息,這時被我們吵醒,一身白衫褲,掛著黑眼鏡,笑嘻嚐的倒沒有睡眼惺忪的模樣。我說明來意後,他倒顯得很吃驚。
「吳三連文藝獎?不曉得呀,我是從報上得知有這麼一個文藝獎,可是我沒去參加呀,也沒人告訴我,有人推薦了我的作品,你不會弄錯了吧?弄錯了不好。」
當然,這事是不會弄錯的。姜貴先生的得獎是吳三連文藝獎主動贈與的。
於是,我們便談著他在護國寺的生活。護國寺是一片建了六十多年的矮矮老屋,黑暗裡我瞧不清周遭環境,姜貴先生作了這樣的介紹。
「佔地千坪,前後大院子,有花、樹、菜圃,左右幾戶農家,雞犬相聞。這兒很清靜,晨鐘暮鼓之外,下雨的時侯有雨聲,颳風的時候有風聲,而自晨至暮永不間斷的是鳥聲。燕子迎面而來,就要撞到你臉上了,你急忙要躲牠的時候,牠已調整方向,從你肩頭一掠而去。我一到這裡,就有回到我一別數十年的原籍故居的那種感覺,因為情調太相似了。」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生活在這兒,姜貴先生入夜即就寢,天不亮,三、四點即起身,喝上一杯咖啡(他說他有咖啡癮,不喝咖啡做不了事),然後坐下來寫稿,寫上三兩千字,這樣便做完一天工作。白天時間,他看看閒書,看看報,在這兒看報是一大問題,這兒沒有早上送報,報紙是隨郵差送信時一塊兒送到,每天午後才能讀到報紙。至於吃的,他入境隨俗的跟著吃素,不過,到了外頭,他照樣吃暈菜,因為他說他是個凡心很重的人。
說到一半,他突然停了下來了,搖了搖頭,問我:你真的沒有弄錯啊?弄錯了不好。」顯然他仍在為得獎的事迷惑,這下,我真的相信這件事事前他一無所知了。
姜貴先生是個受過洗的基督徒,如今住在尼姑庵裡,常有人會問他習不習慣的問題。
「我是來這兒養病的,喜歡這兒的清靜,無所謂習不習慣。兩年前,第一天到這兒,第一件事我要做的是,請教別人當我遇見尼姑時,該怎麼稱呼。一直到現在我仍不太了解佛教,佛法浩瀚。在這兒兩年,從沒有人叫我到大殿去聽經參拜,他們不干擾信仰自由,這一點我倒很欣賞。」
住到護國寺後,姜貴先生會以他所接觸的環境為背景,寫下一部十萬字的小說「花落蓮成」,裡面都是年輕女孩出家的故事,這本書出來之後姜貴先生收到許多年輕女子的來信,她們在信裡談論出家的事,而他還是回信勸人家不要出家。
「年紀輕輕的為什麼要出家?我一直不了解。而且,我寫的那些故事都是虛構的,小說寫多了的人很容易編故事。」他說。

卅年創作大有成就

由「花落蓮成」這本書談起,我們便談到了姜貴先生的寫作。他的「旋風」和「重陽」是兩部備受推崇的長篇小說,「旋風」完成於1952年的春間,1957年冬,五百冊的自印本初次刊行。「重陽」於1961年4月自費出版,這是「旋風」的一個姐妹篇,主旨都在說明共產黨如何會在中國興起。不同的是「旋風」重農村、「重陽」重都市。
夏志清先生對姜貴的這兩部小說極力推崇,他認為姜貴的「旋風」是現代中國小說中最偉大的作品之一,作為中國共產主義的一種深入的研究資料,毫無疑問的堪與張愛玲的「秧歌」要「赤地之戀」並列。就寫作技巧而論,他認為姜貴的諷刺手法特別高妙,能夠正視現實的醜惡面與悲慘面,兼顧「諷刺」和「同情」而不落入「溫情主義」的俗套,因此他以為姜貴是晚清、五四、三十年代小說傳統的集大成者。
1960年,一位研究中國文學的美國學者羅體模(Timothy A. Ross),決心以姜貴的小說作為他博土論文的題材,美國人把自由中國當代作家作品當作博土論文的,姜貴是第一人。為此羅體模曾專程來台灣,拜訪姜貴先生,蒐集資料。姜貴的作品經羅體模引述研究過的,有「突圍」、「旋風」、「重陽」、「春城」、「碧海青天夜夜心」、「朱門風雨」、「焚情記」和「喜宴」,這當中被引述最多的是「旋風」。

搖筆桿且「度小月」

事實上,姜貴先生自己較滿意的也就是這部「旋風」和「重陽」,另外一部「碧海青天夜夜心」他也很喜歡,但是這部只能勉強算半部,「因為這本書由報紙連載,逐日寫成,多所遷就之故。」他說。
三十七年來台後,除了前幾年還做點生意外,二十多年來,姜貴先生一直以搖筆桿為生,也寫了不少作品,然而姜貴先生始終自稱只有兩部半作品,因為他只滿意這兩部半,是有感而發寫的,其他的,他說那只是些「應酬文字」,為換稿費「度小月」而寫。他戲稱自己是「度小月」。台南有家賣旦旦麵的,叫「度小月」,小月者,不景氣的歲月也,藉賣旦旦麵度過他自己「不景氣歲月」,故曰度小月。姜貴先生「度小月」,也不知是自嘲亦是牢騷,也許二者皆有之。

創作新計畫

光有兩部半是不夠的,於是我問他有沒有計劃以寫「旋風」和「重陽」的心力,再寫些長篇小說。
「有,有,我計劃好好寫兩部書,一部是以辛亥革命為背景,另一部以抗戰生活為背景,北伐、抗戰、戡亂,我都親身參與過,因此想把我所經歷的,也是近半世紀來,也是中國社會變動最劇烈的年代,用小說原原本本的烘托出來。我打算把它們寫成文學作品,不八股,也沒有口號,樸實無華,語不驚人。這兩本書,都已構思成熟,動手寫的話,很快,只要一年多就可以完成。」
從「旋風」、「重陽」到計畫中的兩部小說,姜貴先生的小說似乎喜歡寫二十年代到四十年代的大陸情形,想到這黠,我便問姜貴先生有沒有打算以台灣社會的情形為背景,好好寫一部小說。
「想是曾經想過,寫從大陸到台灣的這一段,不過很難下筆,牽涉很多,寫這個我就沒有把握了,不像前兩部已經構思成熟,只差動手寫。」他說。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這個很難,很難!」看來,這真是不好寫了。

有心要寫回憶錄

談談這些計劃,他想起了另一件事,他告訴我說今年夏天,劉紹銘先生到台中的時候,與他會了面,並且建議他寫回憶錄,他聽到劉紹銘先生的話後,倒也認真的考慮了一些時候。
「等我完成計畫中的兩部書後之就開始寫回億錄,我已經想好要用『浮生六記』的寫法,先集中一個主題後,再分成若干部份來寫。」他說。
燈光下,姜貴先生一頭白髮更顯得白,七十歲的人了。我倒真希望早些讀到他的回憶錄,只為那頭白髮所蘊含的經歷與智慧。
起身告辭的時候,夜已深,外面的夜似乎更黑更沉,姜貴先生一直送到大門外,除了連聲道謝,我實在找不出更好的話來表達我這番訪問擾及老先生休息的歉意。(本文摘自聯合報副刊)
附:姜貴重要著作--旋風、重陽、春城、碧海青天夜夜心、喜宴、石馬篇、桐柏山、花落蓮成、烈婦峰、曲巷幽幽、曉夢春心、蘇不纏的世界、雲漢悠悠、白棺、無達集(自傳散文集)懷袖書(旋風評論集)。(文/彭碧玉)